少将军秦迟为救我坠崖失忆。
他记得所有人却唯独忘了我。
我遍查医书,身试百草只为让他康复。
未料腹中有喜,医书上说,大喜之事或许能刺激人忆起从前。
我满怀希望去找他,却意外听见他和军营里的兄弟们调侃:
“少将军,还得是你啊,先找人推她坠崖,再英雄救美装失忆,这下再怎么磋磨沈清欢那个傻子,她都得对你死心塌地了。”
“如今有武家的小嫂子,往后是不是还有刘家的,王家的……”
“说什么呢,我唯爱清欢,只不过成婚之前放松一阵罢了,哪个男人不偷腥?”
“沈清欢就是个平头百姓,也不看看自己身份,竟敢要求少将军一生一世一双人,她那平板一样的身材,哪里比得上小嫂子风流带劲。”
话越来越浑,秦迟冷呵一声:“她助我良多,我爱重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是我许她的。不过,你们倒是多给我找找风流少妇,得此良机不得睡个十个八个的……”
我紧咬下唇,颤抖着转身逃走。
我知道,离开的时候到了。
1
我们就像话本里写的那样,英俊的少将军,爱上了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假小子,如无意外,我们会有美好的未来。
可一切都是假象,所有的美好都烂掉了。
我即刻出城,寻了熟识的乡下女医。
得知我要落胎,她不可置信:“这可是你与少将军的骨血。少将军爱重你,如今只是暂时失忆……”
我压下心头悲苦:“嬷嬷,我意已决,莫要再劝。”
我宁愿从未认识什么少将军。
在军营中护我良多的深情少年,竟然是偏爱少妇的浪荡子。
他若喜欢旁人,只管对我说就是了,又为什么主动编深情的谎话来骗我。
心思费尽,竟然只为纵情寻欢。
我好像从未认识他。
女医见我态度坚决,还是忍不住再劝我。
“你与少将军相识、相伴多年,战场上同生共死的情谊难道能作假吗?莫不是有什么误会?你身体本就不好,若真落胎,恐怕一辈子都没法再怀。”
我轻轻抚上还未显怀的平坦小腹,没有反驳。
随军多年,我身上暗伤不少,再加上年纪已经不小,这一胎落了的确子嗣艰难。
但我眼里容不得沙子,一次不忠,百世不用。
秦迟日后必定还会有很多孩子,第一个孩子,他是该送送。
可是,传信的大哥带回秦迟的信,让我彻底沦为笑话。
“沈清欢,医者说你子嗣艰难,弟兄们说我总共跟你也没几次,你若怀了,怀的真是我的种?”
“莫要编这种谎话来吸引我的注意,我平生最讨厌心机深沉的女人,你让我感到恶心。”
恶劣的语气犹在耳边,我在嬷嬷同情的目光下,躺在木板上,送走我的孩子。
等我再醒来,嬷嬷的医馆里多了许多我的行李。
“这是少将军派人送来的,他留了口信,说你的东西都在这了,男女有别,往后你们少来往。”
嬷嬷脸色很难看,她也没想到那个温柔的少将军失忆后竟完全变了个人。
她知道女子行走不易,但见满屋子我的行李,还有那无情的口信,再想劝也劝不出口。
“少将军还留了五百两现银给你,他说随军这么多年,这是你应得的。”
接过嬷嬷手中五个白花花的银锭子,我不顾嬷嬷拒绝,硬塞了一个在嬷嬷手里。
“小月子还得嬷嬷费心。”
嬷嬷深深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发,转身出去。
随手将四锭银子扔在踏上,我阖眼休息,将脑中关于秦迟的杂念全部清除。
多可笑啊,五百两银子便买了我们十年情谊,买了他儿子的性命。
秦迟每日出入青楼楚馆,大肆张扬,连我这在乡下做小月子的寻常妇人都能每日听到他的八卦。
世人皆知,少将军唯爱妩媚少妇,最不喜性子清冷、身材平板的良家女。
只要少将军一招手,无数想巴结他的人上赶着送美人。
这日我正在嬷嬷医馆院中晒太阳,一队卫兵忽然列阵两旁。
秦迟抱着一个粉衣女子跳下马车,往医馆跑来。
看到我的一瞬间,他瞳孔一缩,却转头当做没看见。
他大声喊着:“李家嬷嬷,妇人有疾,速速救命!”
嬷嬷赶快将他请进房内,隔一会儿他们谈话声传入我耳中。
“此妇人下体大出血,唯有月牙草方能止血,我这……”
“月牙草?服用过月牙草之人的血肉呢?”
脚步声近,秦迟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沈清欢,我记得你吃过月牙草,那东西精贵,你的血能救武家小嫂子,若你能割肉救人,我必不追究你替阿爷从军的事。”
我不可置信望着他:“我替阿爷从军的事情,皇上都不追究。”
“吾乃少将军,我想弄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行了,别说了,割肉救人要紧。”
说着,他便动手抓我,不顾我的挣扎,将我拖到武家小嫂子床前。
“割肉吧。”
我跌坐在地上,发丝凌乱,讽刺冷笑问他:“不是忘了我吗?为何又记得我吃过月牙草?”
2
秦迟脸上闪过一瞬不自然,很快对我不耐烦吼道:“人命关天,速速割肉救人。”
竟是随便编个谎言骗我都懒得骗了。
我方小产,行路都困难,如何能割肉救人?
这不是把我往死里逼?
就算我真能割肉救人,武家小嫂子分明就是被秦迟玩太过,伤了身子,我又凭什么伤害我自己,替秦迟救人?
“我身子虚弱,无法割肉,还请少将军速派人寻月牙草,那东西精贵,凭少将军的人力财力,只要肯出高价,半日便可寻到。”
秦迟未料我会拒绝,对我怒吼:“果然是心机深沉的女子,我刚坠崖那段时间,你侍奉床前装得多深情,现在不过让你割块肉就原形毕露!”
“你不是医女吗?怎么现在又见死不救了?难怪我记得所有人却不记得你,这是老天爷在帮我认清你这个虚伪的女人!”
老天爷帮了你,也帮了我,帮我认清你到底是个什么人。
一口一个虚伪,一口一个心机深沉,看似在说我,实际反映的全是他自己。
床榻上武家小嫂子适时嘤咛一声,冷汗直下。
秦迟等不及了,将我双手反绑:“我不管你愿不愿意,今天这肉你是割也得割,不割也得割!”
“武家小嫂子的事当我欠你的,等小嫂子好转,我便上门娶你以做补偿!”
十年前,我替阿爷从军,成了少将军手下的军医。
他发现我身份后,并未将我治罪,也未将我驱逐,替我瞒下身份,让我在军营中自由行走。
战后论功行赏,他主动上书皇上替我正名,我得免于欺君之罪,我始终感激他这一点。
罢了罢了,此事过后我便远走高飞,与他再不相见。
剧痛从小腿上传来,猩红的血肉盛入碗中,秦迟迫不及待带着我的血肉转身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我轻轻呢喃:“秦迟,这辈子我们两清了。”
我失血过多,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嬷嬷望着我,眼中含泪。
她对我好,心疼我,我都知道。
“清欢,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莫要再让那个狗崽子有机会伤害你。”
我笑着说好。
秦迟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离开,取了我的血肉,却不管我的死活。
我也庆幸他没来看我,不然还不知道他要说出多伤人的话。
在床上修养了三个月,我才重新下地行走。
已是盛夏,午后蝉鸣悠悠,我躺在树荫下的藤椅上休息。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门外又站了一些壮汉,仔细一瞧,是秦迟军营里那帮兄弟们。
他们手里拿着同兴楼的糕点,还有春兰阁的首饰。
我行动不便,想躲也来不及,只能将抬手将扇子挡在脸上,努力降低存在感。
谁知那帮人直接将我围住,戏谑地取笑调侃我。
“哟呵,这不是替父从军的沈清欢吗?为军十载,到头来功过相抵,还不是得躲在这小院里过贫苦日子?”
“不就是给武家小嫂子割了点肉吗?哥几个谁不是在战场上抛血洒肉出来的,怎么就你这么娇贵?”
“还别说,换上女装你腰够细的,难怪少将军说腰越细的女人心机越深沉,女扮男装去军营里攀高枝,戏演砸了也只能灰溜溜躲起来了……”
这帮人哪个没承过我的情?
随军行医十年,在场每一个人的命我都救过。
即便看我不顺眼,也不该落井下石,做秦迟的帮凶。
果然,人以类聚,能和秦迟玩在一块的人,又是什么好人呢。
匆匆赶来的秦迟,看到我被围在中央,先是一愣。
而后眉头拧紧:“沈清欢,我已承诺割肉必娶你,你又何必赖在嬷嬷这堵我?”
“你知不知道你如影随形的样子,真像鬼。”
“善妒乃七出之罪,你再执迷不悟,日后我必让你下堂。”
3
“不劳烦少将军娶我。”
相识十年,相知五年。
三年前,他深陷敌军,是我从死人堆里把他挖出来,衣不解带救他性命。
醒来后他不顾手下劝阻,深夜带我策马草原,在星辰下向我求婚。
我们拜天地,以夜风为高堂。
他说这辈子只会有我沈清欢一个人,我信了,我从未限制过他什么。
我不过区区平头百姓,怎么敢限制堂堂少将军呢?
只要他心里有我,我便守着他将日子过好。
至少在他为救我坠崖失忆前,我们如胶似漆。
若不是他演这一出,我竟还不知,我的默默守护,在他眼里是善妒。
他被自己的承诺束缚,又管不住下半身想追求刺激,还想在收心之后保全专一的名声,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他被我盯得心头烦躁,随手扯过一包同兴楼的糕点扔在我怀里:“行了,见者有份,吃了糕点就速速离去,莫要打扰武家小嫂子养病。”
原来武家小嫂子在这养病啊,难怪这些人浩浩荡荡又来了。
他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草原上一朵花就能骗到的傻姑娘。
他也不信,我会真的不爱,为了救我才失忆性情大变的他。
我将糕点扔在他脚下:“这是给武家小嫂子的,我拿不合适。”
“肉都割了,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少将军不必委屈自己娶我这个要家世没家世,要样貌没样貌的普通女子。”
同兴楼的糕点砸在秦迟脚背上,也砸进他心里。
他忽然有些慌张,仔细在眼前姑娘的脸上寻找任何口是心非的蛛丝马迹。
沈清欢不应当感激涕零吗?
她不应当尽力讨好自己吗?
他是不是真的做过了,她真的生气了?
他语气慌乱:“清欢……”
周围军营的兄弟们一阵咳嗽,他又冷下语气:“沈清欢,你别不识好歹。”
我浑不在意,又将扇子遮在面上摆摆手:“去看武家小嫂子吧。”
见我真的满不在乎,秦迟心头一跳,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走吧少将军,武家小嫂子等急了,看过咱还得回军营呢。”
“少将军你也太猛了,我还从未听闻有人将妇人弄得流血不止。”
“哈哈哈,那是少将军本事大,你们羡慕不来,少将军给兄弟们传授点经验……”
一行人勾肩搭背走远了,那些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我以为我会心痛,但我的内心非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毫无波澜。
今天的阳光真好啊,我得多晒晒。
他们走时,我已回房。
我的东西不多,简单收拾便能上路。
嬷嬷帮我一块收拾妥当,望着我勉强结痂的小腿,眼泪落下来心疼道:“清欢,你真要现在走吗?若是觉得那帮人吵闹,他们来时你不出门便是,何苦折腾自己呢。”
我淡淡一笑:“军营里比这艰难的时候也有,没什么熬不过的。”
嬷嬷欲言又止,最终没说什么,将我搂在怀里。
“好孩子,丢了你是秦迟的损失,嬷嬷祝你心想事成,欢乐一生。”
我扬起笑脸,接受嬷嬷的祝福,带着一个小包裹和四百两银子,离开嬷嬷的医馆。
4
我先回了家。
我隐瞒小产的事情,只对娘说:我与秦迟关系破裂,他给了我四百两,全了我和他这多年的情。
娘反而放心,说少将军那样的门第哪是好入的,我们小老百姓就该嫁个普通人,过普通的生活。
这样的日子,才安稳。
爹去世多年,娘身体还好。
我将银子全给娘,让她找个丫鬟照顾家里。
娘拒绝,说这钱是她闺女用命换来的,她花着心不安。
小腿上的伤,和淋漓不尽的下身,瞒得过军营里的老爷们,瞒不过自己的亲娘。
安逸的日子没过多久,我起夜时听到屋后有动静。
拿着粗木棍悄悄靠近,却发现竟然是秦迟和武家小嫂子。
他们在我家屋后的大树下相拥,亲得忘乎所以。
“好嫂嫂,为何非要来这穷乡僻壤?我榻上的绸缎不是更衬你这娇软的身子?”
秦迟呼吸急促,在安静的夜里尤其明显,他迫不及待要去解武家小嫂子的腰带。
武家小嫂子娇笑连连:“好将军,你可知这是谁家后院?”
秦迟哪管这许多,如色中饿鬼一下咬上她的丰腴:“管他谁家后院,小嫂子快给我吧……”
武家小嫂子双腿盘上他的腰,被撞得靠在大树上:“这可是沈清欢家的后院,她说不定就在哪个屋里听着我们……”
话音未落,武家小嫂子便被摔在地上,她惊疑地望着秦迟:“少将军,这是怎么了?”
“放肆!你竟敢带我来沈清欢家?”
武家小嫂子一把将外袍脱下,躺在草地上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
“少将军,这样不刺激吗?”
雪白的丰腴的身体在月光下更显晶莹。
秦迟到底抵不住这致命的诱惑和刺激,一下扑在武家小嫂子身上。
他急切到恨不得将武家小嫂子吃了。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秦迟,在我面前,他从未如此疯狂。
“少将军,奴身子才好,今晚轻点。”
秦迟只图自己快活:“好嫂子,别的姑娘都不如你,就让我放肆一回吧。”
武家小嫂子抱着秦迟的脑袋笑问:“那沈清欢比我如何?”
秦迟的动作忽然停下,他喘着粗气道:“清欢是我心上人,你是我身上人,没什么可比的。”
这个回答不能让武家小嫂子满意:“都说男人无情,少将军也要做那无情之人?趴在我身上还念着沈清欢?今晚没兴致了,走吧。”
说着,武家小嫂子便要笼外袍。
秦迟哪能让她坏了自己的兴致,哄人的话张口就来:“好嫂子,你最好,那沈清欢在这事儿上就像块木头,哪能跟你比呢……”
我吐出胸中浊气,轻轻放下木棍,木然回屋,却与娘撞了正着。
她气得浑身发抖,满眼心疼将我抱在怀里:“我的儿,你受苦了。”
被秦迟伤害的时候我没哭,目睹秦迟和武家小嫂子合欢的场面我没哭。
此时被娘枯瘦的身体抱在怀中,我泪流不止。
我无比庆幸落了秦迟的孩子。
他是少将军,强娶我这民女是多简单的事情。
他娶了我,然后呢?继续痴迷武家小嫂子的身体,却又不光明正大接进府。
为了全他的名声,我这一辈子都逃不开混乱的关系。
我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毕竟我学不来武家小嫂子的知情识趣。
第二天,秦迟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
我恍若未见,自顾自抬着盆去河边洗衣服。
“沈清欢,你什么意思?我都说了要娶你,还亲自来你家看你,你就这个态度?”
恐怕看我是假,试探我有没有发现昨晚的事情才是真。
我不想与他纠缠,随口敷衍:“多谢少将军垂怜,我还要干活,少将军先回吧。”
见我不似前几次见面那样带刺,秦迟松了口气,很快离开。
他前脚刚走,武家小嫂子便出现了。
她掐腰站在河边看我浣衣:“清欢妹妹,昨夜你可听到什么动静了?也没什么,少将军想找点刺激,带我到你家后院要了我一晚上。”
“我怕你听见,不敢出声,少将军还让我叫大声点,就是要让你听见,好让你知道谁才是他心尖上的人。今儿我都差点没起来床。”
“少将军那样的好样貌,多少女子巴巴地盯着,也不知怎么就偏偏缠着我,整日要个不停。”
说着,她在溪边放下个包袱。
“也亏你是这么个冷淡的性子,姐姐才能有机会入少将军的眼,这是你割肉的钱,整整二百两,够你一家子花一辈子,日后我与少将军大婚,你可千万要来啊。”
我放下手中衣服,将包袱砸在她身上。
“留着给你买棺材吧,不送。”
武家小嫂子气呼呼走后,我又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身子养的差不多,我预备带着娘离开。
去城里雇了马车,约定好五日后上路,我又去了典当行。
典当行对面是春兰阁。
我出身贫寒,原是不懂这些,可秦迟在军营中总抱着我说,等我们回到京城,一定要给我买春兰阁的首饰,那是全京城最好的首饰。
典当后,我出门便与秦迟打了照面。
他旁若无人揽着武家小嫂子,手里拎着一大包春兰阁的首饰。
见我目光落在首饰上,秦迟慌忙开口:“清欢,这首饰……”
“恭喜少将军觅得良人。”
说完我转身离开。
他想来追我,被武家小嫂子一把拽住:“郎君,今日不是说好了陪我去云锦阁试喜服吗?”
我轻笑一声,将一切抛诸脑后。
转眼到了离开这日,我坐在马车上,看见路口有人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一队人,穿着喜庆的衣裳,吹吹打打,往村子里来。
不知是哪家接亲。
队伍一路到大门紧闭的沈家,叫门半晌,无人回应。
看热闹的村里人喊道:“别叫了,沈家娘子带着她老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