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殿。
嬴政与蒙毅相对而坐，原定的授课计划，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陛下，马镫与马蹄铁，实乃神来之笔！”
蒙毅的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潮。
“臣敢断言，若我大秦铁骑尽数配备此二物，战力将倍增！横扫匈奴，指日可待！”
嬴政的心情同样激荡。
他当即下令：“传朕旨意，召少府铁官，即刻入宫！”
“连夜将此二物打造出来！”
他又看向蒙毅。
“此事，列为大秦最高军密，任何人不得泄露。”
“臣，遵旨！”
“传令下去，日后战场之上，若战马倒下，骑士必须将马鞍带回。若事态紧急，无法带回整副马鞍，则必须砍下马的四蹄带回！”
嬴政的声音冷酷而决绝。
蒙毅心中一凛，他明白这道命令的重量。
宁可带回死马的蹄子，也不能让马蹄铁的技术落入敌手。
“臣，立刻去办！”
蒙毅领命而去。
嬴政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中，脑海里浮现出嬴宸那张稚嫩的小脸。
他那个被自己贬到上郡吃沙子的长子扶苏，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麒麟儿？
想到扶苏，嬴政心里五味杂陈。
他唤来一名宦官。
“去，取朕的酒樽，送往上郡，赐予扶苏。”
宦官领命退下。
嬴政叹了口气。
若不是因为宸儿，扶苏那小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自己的赏赐。
夜深了。
嬴政处理完最后一批奏章，走出麒麟殿，准备去后宫歇息。
他习惯性地朝嬴宸所住的偏殿方向看了一眼。
嗯？
那边怎么有火光？
嬴政的眉头皱了起来。
宫中深夜，严禁烟火，这是规矩。
他没有声张，抬脚便朝着火光处走去。
越走近，一股奇异的香甜味道就越浓郁。
绕过一丛翠竹，眼前的景象让他停住了脚步。
他的长孙嬴宸，正和一个小宦官围着一堆小小的篝火，两个人的脸上都抹得跟花猫似的。
那个小宦官，嘴里还塞着半块焦黄的东西，腮帮子鼓鼓囊囊。
看到嬴政突然出现，韩谈吓得魂飞魄散，嘴里的地瓜“噗”地一下掉了出来，整个人直挺挺地跪了下去，筛糠般抖个不停。
“陛……陛……陛下……”
嬴政的脸黑了下来。
他看到了散落在地上的地瓜皮，也看到了嬴宸手里那半块正冒着热气的烤地瓜。
“嬴宸！”
嬴政的声音里酝着风暴。
“谁准你私藏神物，还在此处生火偷食！”
嬴宸倒是半点不慌，他用油乎乎的小手擦了擦嘴。
“皇爷爷，您忙完了？”
他举起手里的半块地瓜，献宝似的递了过去。
“您要尝尝吗？这个烤着吃，可香了！”
那股浓郁的、带着焦香的甜糯气味，直往嬴政的鼻子里钻。
他喉头动了动。
嬴政看着孙儿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和递到嘴边的食物，满腔的怒火不知怎么就泄了气。
他走过去，在嬴宸身边席地而坐。
“给朕，也来一个。”
嬴政接过那半块烤地瓜，入手温热，表皮带着些许焦黑，内里却是金黄诱人。
他学着嬴宸的样子，吹了吹热气，小心地咬了一口。
入口绵软，一股纯粹的香甜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
这味道，不同于蜜糖的甜腻，也不同于果脯的甘美，是一种带着大地气息的、朴实无华的香糯。
嬴政活了四十二年，山珍海味尝遍，却从未体验过如此独特的风味。
三两口，半块地瓜便下了肚。
一股暖意从胃里升起，驱散了深夜的寒气。
嬴宸小脸一本正经地说到：“我师尊说过，此物名曰地瓜，生于地下，饱腹充饥，胜过粟米。”
嬴政看了看地上散落的皮。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小子大费周章地溜出宫去，原来只是想把这神物带入宫中？
为了几块烤地瓜，就把自己堂堂大秦长孙的安危置于险地？
嬴政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胡闹！”他板起脸，声音却没了之前的怒火，“宫外险恶，以后不准再私自出宫！”
“知道了，皇爷爷。”嬴宸答应得干脆。
“还有，”嬴政指了指那堆篝火，“宫中用火，皆有定制。再有下次，朕绝不轻饶。”
嬴政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
“你那些奇思妙想，朕不反对。但治国安邦，靠的不是这些东西。”
“朕已经为你择了一位老师。”
“蒙毅。”
“他是我大秦的上卿，通晓军务，明于法典，是当世不可多得的俊才。”
“明日起，他会教你为君之道，为政之要。”
“你天资聪颖，但心思都用在了偏门左道上。让蒙毅教你，正好可以把你这棵长歪的苗子，给掰直了。”
嬴宸听着，心里跟明镜似的。
蒙毅，那可是老爹扶苏的铁杆支持者，是蒙家军的核心人物。
皇爷爷这哪里是给我找老师，这分明是在给我铺路，往我身边安插最可靠的自己人。
“孙儿，遵命。”嬴宸恭敬地回答。
嬴政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转身离去。
……
回到偏殿，热水早已备好。
韩谈手脚麻利地伺候嬴宸洗漱，整个人又恢复了往日那种沉默寡言、眼观鼻鼻观心的状态，仿佛先前那个吓得魂飞魄散的人不是他。
嬴宸躺在柔软的锦榻上，脑子里却在盘算着明天的事情。
蒙毅。
他见过几次，总是一身黑色的官服，身形笔挺，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跟在他身后的那些廷尉府官员，也个个都是一副冰块脸。
想来，这位新老师的性格，多半是严肃刻板那一卦的。
明天上课，还是先探探他的底细再说。
不过，皇爷爷的安排，深意远不止于此。
蒙家手握大秦最精锐的边防军，蒙恬在外，蒙毅在内，是支撑帝国的重要支柱。
蒙毅是扶苏的根基，自然，也是他嬴宸的根基。
有了蒙毅做老师，就等于将他牢牢地绑在了自己的战车上。
皇爷爷，这是在为他未来的路，打下最坚实的地基。
……
第二日，麒麟殿。
晨光透过高大的窗棂，洒在嬴政的书案上。
他端起一杯温水，水里飘着一片薄薄的参片。
这是嬴宸上次献上的“龙虎养气补元大还丹”的边角料，嬴宸说切片泡水喝，能提神补气。
嬴政喝了一口，一股淡淡的甘苦味在口中散开，随即化作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
这东西确实是好东西。
只是，没剩下几片了。
派去箕子王朝寻找人参的使者，也不知何时才能有消息传回。
他放下水杯，拿起一份刚送来的奏报。
奏报来自典客卿，内容是关于西域的月氏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