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带着冰冷的质感。
“你还知道回来？”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长孙。
那是一种纯粹的，属于帝王的威压。
嬴宸没有半分怯场，反而把胸膛挺得更高了。
“皇爷爷，我当然要回来。”
“你可知罪？”嬴政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孙儿知错。”嬴宸答得干脆。
“私自纵马出宫，搅得阖宫上下鸡犬不宁，你错在何处？”
嬴宸掰着手指头开始数：“第一，不该没跟皇爷爷报备就出门，让皇爷爷担心了。”
“第二，不该骑那么快的马，万一摔了，皇爷爷会心疼。”
“第三，不该让韩谈追得那么辛苦，他都快跑断气了。”
蒙毅站在一旁，嘴角抽动，强忍着没笑出声。
这哪里是认错，分明是在撒娇。
嬴政也被他这番话给气笑了。
“说得好听！”
“既然知错，那便罚你禁足章台宫一月，无朕的命令，不许踏出宫门半步！”
“每日跟着蒙卿，把《秦律》给朕抄上一百遍！”
这个惩罚，不算轻了。
嬴宸却摇了摇头。
“皇爷爷，孙儿知错，但不想认罚。”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跪在地上的赵高，心里都快乐开了花。
好小子，自己作死，神仙难救！
嬴政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你说什么？”
“孙儿说，我这次出去，是为大秦立下了大功，功过应当相抵。”
嬴宸说着，吃力地从怀里往外掏东西。
一个，两个，三个……
疙疙瘩瘩、沾着泥土的块茎滚落在冰凉的地砖上。
发出几声沉闷的“咕咚”声。
“这是何物？”嬴政皱起了眉头。
蒙毅也投去探寻的视线。
这东西长相奇特，从未见过。
“此物名为地瓜。”嬴宸拿起一个，在身上擦了擦泥。
“可为粮，可为菜，蒸煮烤食皆可，味道甘甜软糯。”
嬴政哼了一声：“寻常吃食，也敢称功？”
“皇爷爷，重点不是好吃。”嬴宸加重了语气。
“重点是，此物耐旱耐贫瘠，不挑土地。”
“最要紧的是，它的亩产……至少千斤！”
“什么？”
第一个失声喊出来的，是蒙毅。
他作为上卿，协理军政，太明白“亩产千斤”这四个字的分量了。
大秦最好的水浇地，种上最好的粟米，精耕细作之下，亩产也不过三四石。
一石一百二十斤，四石也不到五百斤。
这还是最理想的情况。
千斤，是何等夸张的数字！
嬴政也从御座上微微探出了身子。
他的呼吸粗重了几分。
“嬴宸，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嬴宸一脸严肃，“孙儿亲耳听到的。”
“你在何处寻得此物？又是听谁所说？”嬴政追问。
“就在阿房宫的地基旁边。”嬴宸早就想好了说辞。
“孙儿骑马路过，看见几个民夫在偷偷烤东西吃，他们说这是山里挖来的神物，种下一颗能收一串，一亩地能养活一家人好几年。”
“我怕这么好的东西被他们吃光了，或者被修宫殿的给毁了，就全都要了过来，带回来给皇爷爷。”
这番话半真半假，却合情合理。
一个三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亩产，自然是听别人说的。
而阿房宫那片区域，本就因为营建宫殿而人员混杂。
嬴政的表情变得凝重。
他对着一旁的宦官吩咐道：“取玉盘来。”
很快，一个宦官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硕大的白玉盘走来。
嬴政亲自走下高台，弯下腰，捡起一个地瓜。
他仔细端详着，仿佛在看一件绝世珍宝。
“蒙卿，你也来看看。”
蒙毅走上前，同样拿起一个，掂了掂分量，又凑近闻了闻。
除了土腥味，没有任何特别的气息。
可就是这平平无奇的东西，真能亩产千斤？
“陛下，此事事关国本，臣以为，当立即寻一小块上好田地，由农官亲自试种！”蒙毅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激动。
若此事为真，大秦将再无饥馑之忧！
北击匈奴，南征百越，粮草将不再是最大的掣肘！
“准！”嬴政颔首，“此事就交由你亲自督办，务必用最好的地，派最懂农事的人去办！”
“臣，遵旨！”
嬴宸看着两人激动的样子，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皇爷爷，能不能留两个给我尝尝？烤着吃可香了。”
“不行。”嬴政一口回绝。
“在没有验证产量之前，这每一颗都是无价之宝，是种子，不能食用。”
他吩咐宦官：“将所有地瓜妥善收好，派专人看管，若有半点差池，提头来见！”
“喏！”
看着地瓜被当成宝贝一样捧走，嬴宸的目的达到了一半。
他清了清嗓子，又开口了。
“皇爷爷，除了献上神物，孙儿还有一桩功劳。”
嬴政心情正好，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哦？说来听听。”
“孙儿今天骑马，发现了一个问题。”
嬴宸指了指自己的脚。
“骑在马上，两只脚没地方放，只能悬在半空，时间长了又酸又麻，要是想在马上做点别的，比如射箭，身子就稳不住。”
他这么一说，蒙毅身为武将，瞬间就有了共鸣。
骑兵作战，确实存在这个问题。
人马合一，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极难，全靠双腿的力量夹紧马腹。
“孙儿想，能不能在马鞍的两侧，各挂一个铁环，让脚可以踩在上面？”
“如此一来，不光省力，还能借力稳住身形，甚至站起来！”
蒙毅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一个无比清晰的画面在他脑中形成。
一个骑兵，双脚踩在铁环上，身体的重心有了支撑，他可以轻易地在马背上转身，拉弓，劈砍！
这将彻底改变骑兵的作战方式！
“陛下！”蒙毅的声音都变了调，“长孙殿下此言，乃是强军之策啊！”
嬴政也反应了过来。
他虽不常亲自领兵，但道理是相通的。
多一个支点，就多一分稳定，多一分力道。
“还有呢。”嬴宸没等他们消化完，继续说道。
“马跑久了，蹄子会磨坏的。就像人的鞋子，走多了路会破。”
“孙儿在想，能不能给马的蹄子也钉上一层‘鞋底’？用铜片或者铁片，把马蹄保护起来。”
“这样一来，马就能跑更远的路，也不容易受伤了。”
如果说，刚才的“马踩脚”让蒙毅震惊。
那现在的“马蹄铁”，则让他感到了头皮发麻。
战马的损耗，一直是秦军一个巨大的开销。
尤其是长途奔袭和在复杂地形作战，马蹄的磨损非常严重。
一匹训练有素的战马，往往不是死于战场，而是废于路途。
给马蹄钉上铁片？
这个想法，简单粗暴，却直指核心！
“天才！殿下真乃天纵之才！”蒙毅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陛下，马镫与马蹄铁，若能普及全军，我大秦铁骑将纵横天下，再无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