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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卓的破局人_第6章

粮台的事务暂告一段落,尽管凌云利用职权暗中斡旋,减缓了部分平民的苦难,但敖仓被焚引发的粮荒余波未平,洛阳城依旧弥漫着压抑和恐慌的气息。而凌云本人,也因在军议上“出尽风头”,更深地卷入了西凉军内部的权力漩涡。李儒对他似乎更加倚重,时常召见询问琐事,但这份“青睐”如同双刃剑,既带来了些许便利,也引来了更多嫉恨的目光,尤其是来自吕布集团的敌意。

这一日,凌云正在亲兵营校场边缘,监督一队新补充进来的士卒进行基础操练。这些士卒多来自并州或原北军系统,与西凉嫡系格格不入,训练时也带着几分懈怠和怨气。凌云深知,若不能尽快将这些散兵游勇整合成可用的力量,他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军营中将永远无法真正立足。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雷鸣般敲击着地面,打破了校场上单调的号令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骑如火,风驰电掣般冲入校场。来人身披猩红战袍,头顶束发金冠,身下赤兔马神骏非凡,正是温侯吕布!

吕布勒住战马,赤兔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龙吟般的嘶鸣。他端坐马背,目光如电,扫过校场,最终定格在凌云身上,那股睥睨天下的傲气和毫不掩饰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压迫过来,让在场所有士卒都感到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校场瞬间鸦雀无声。

凌云心中凛然,知道该来的终究来了。他整理了一下情绪,上前几步,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末将凌云,参见温侯。”

吕布没有下马,只是用方天画戟的戟杆轻轻敲打着马镫,发出清脆的响声,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哦?你就是那个在相国和李中郎面前夸夸其谈的凌云?听说你不仅会耍嘴皮子,还帮着李儒,克扣俺并州儿郎的粮饷?”

这话极其诛心,直接将凌云推到了并州军的对立面。显然,胡车儿等人没少在吕布面前煽风点火。

凌云面色平静,朗声道:“温侯明鉴,粮饷调度,皆按相国府法令及李中郎钧命执行,一视同仁,并无克扣之说。若温侯麾下有何不公之处,末将愿即刻核查,禀明上官处置。”

“一视同仁?”吕布冷哼一声,声音陡然提高,如同炸雷,“放屁!俺并州子弟随我南征北战,立功无数!如今倒好,要被你们这些酸儒和西凉佬骑在头上拉屎!连饭都吃不饱,还谈什么狗屁军纪!”

他话音未落,手中方天画戟猛地向前一挥,戟尖带起一道寒光,直指校场中央的兵器架!“锵”的一声巨响,一座摆放着长矛、环首刀等制式兵器的沉重木架,竟被他一戟拦腰斩断!木屑纷飞,兵器哗啦啦散落一地。

这一戟之威,石破天惊!校场上所有士卒,包括凌云手下那些新兵,都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后退。吕布身后的几名并州骁骑,则发出肆无忌惮的哄笑,充满了挑衅。

吕布策马在原地转了一圈,赤兔马喷着粗重的鼻息,蹄子不安地刨着地面。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凌云,眼中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姓凌的,少在俺面前耍花样!俺吕布是个粗人,只信拳头和手里的画戟!你说你懂军务,有韬略,俺倒要看看,你有几斤几两!”

他猛地用画戟指向散落一地的兵器,又指了指凌云,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压迫:“捡起来!让俺看看,你这兵曹掾,除了动嘴皮子,手上有没有真功夫!若能接俺三招,俺便信你有几分本事!若接不住……哼,就滚出亲兵营,别再丢人现眼!”

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明白,这根本不是比试,而是吕布要以绝对武力,当众羞辱甚至重创凌云,彻底打掉他刚刚建立起的一点威信。以吕布天下无双的武艺,莫说三招,恐怕一招之下,凌云就要非死即残!

凌云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这具身体的原主虽有些武艺底子,但如何能与吕布这等绝世猛将相提并论?硬拼,只有死路一条。但若退缩,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不仅并州军会视他如无物,西凉嫡系更会落井下石,他在董卓集团中将再无立锥之地。

怎么办?电光火石之间,凌云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他不能力敌,只能智取。吕布勇冠三军,但性格骄狂自负,最受不得激将,也最看重荣誉和面子……

就在吕布不耐烦地又要催促时,凌云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带着一丝无奈,却又透着一股奇异的镇定。他非但没有去捡兵器,反而向前走了几步,走到被吕布斩断的兵器架旁,俯身拾起一截断木,在手中掂了掂。

“温侯神勇,天下无双。末将这点微末技艺,岂敢在温侯面前班门弄斧?”凌云的声音清晰而平稳,传遍了寂静的校场,“莫说三招,便是一招,末将也万万接不下。温侯若要立威,一戟取了末将性命便是,易如反掌。”

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这分明是认怂了,可语气却又不像求饶。

吕布也皱起了眉头,冷笑道:“既然知道,还不快滚?”

凌云却摇了摇头,目光坦然地看着吕布:“温侯,末将并非惧死。只是觉得,如此死法,不仅毫无价值,更恐……有损温侯威名。”

“有损俺的威名?”吕布眼中寒光一闪,“你什么意思?”

凌云不慌不忙地说道:“温侯乃相国义子,朝廷册封的温侯,爵位尊崇,官至中郎将,统帅千军万马。而末将,不过是一区区暂领的军司马,秩比千石,手无重兵。温侯今日若以万乘之尊,持方天画戟这天下神兵,于大庭广众之下,斩杀一无名下吏。此事传扬出去,天下人会如何议论?”

他顿了顿,环视四周,声音提高了几分:“他们会说,温侯吕奉先,勇则勇矣,然气量狭小,不能容人。只因言语不合,便恃强凌弱,虐杀下属。他们会说,温侯之勇,非是将帅之勇,而是匹夫之勇。届时,关东诸侯恐怕更要弹冠相庆,嘲笑我西凉军中,尽是些只知内斗、不识大体的莽夫。而相国闻之,又会做何感想?是否会觉得温侯……恃宠而骄,不堪大任?”

句句诛心!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敲打在吕布最在意的地方!他的名声,他的地位,他在董卓心中的分量!

吕布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握着画戟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身后的并州骑兵们也收起了笑容,面面相觑。凌云这番话,戳中了他们的软肋。吕布投靠董卓不久,根基未稳,最需要的就是巩固地位和声望,最忌讳的就是被人视为有勇无谋的匹夫。

“你……你竟敢威胁俺?!”吕布勃然大怒,戟尖再次指向凌云,杀气四溢。

“末将不敢!”凌云立刻躬身,语气却依旧坚定,“末将只是为温侯着想,为我西凉军大局着想!温侯乃军中柱石,未来荡平关东群丑,还需仰仗温侯擎天驾海之勇!岂能因一时意气,自毁长城?”

他再次将话题拔高到“大局”层面。紧接着,他话锋一转,抛出了真正的意图:“温侯若想考较末将本事,何须亲自动手?岂不闻,将帅之才,在于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而非徒恃血气之勇。眼下就有一事,关乎我军未来战略,末将正有些浅见,苦于无人可以商讨。温侯若不以末将人微言轻,末将愿陈陋见。若温侯觉得末将所言皆是虚言妄语,再处置末将不迟。如此,既可见末将真才实学,亦可显温侯纳谏之明,岂不两全其美?”

这一番组合拳,先是以“损威名”相激,再以“大局”相劝,最后抛出“战略探讨”作为台阶,层层递进,将一场致命的武力冲突,巧妙地引导向了智谋的较量。

吕布虽然暴戾,但并不愚蠢,尤其涉及自身利益和名声时,格外敏感。凌云的话,确实击中了他的顾虑。当众杀一个低级军官容易,但后续的负面影响却不得不考虑。而且,凌云最后提到的“未来战略”,也勾起了他一丝兴趣。他倒要看看,这个嘴皮子利索的小子,到底能说出什么花来。

他死死地盯着凌云,看了半晌,眼中的杀意渐渐被一种审视和好奇取代。终于,他重重哼了一声,收回了方天画戟:“哼!巧言令色!好!俺就给你个机会!你说,有何战略?若是胡言乱语,俺照样一戟劈了你!”

校场上的紧张气氛,终于为之一松。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同时又对凌云投去更加复杂的目光。这个新任的军司马,竟然能在吕布的盛怒之下,不仅保全了性命,还扭转了局面!

凌云心中也是暗松一口气,知道最危险的时刻过去了。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校场边象征性的简陋沙盘(一些沙土堆砌的山川河流),开始讲述他早已构思的、关于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关东联军威胁的设想。他刻意将话题引向吕布熟悉的野战、破阵等方面,并巧妙地融入一些超越时代的战术思想,既展现见识,又不至于太过惊世骇俗。

吕布起初还面带不屑,但听着听着,神色渐渐变得专注起来,甚至偶尔会插话问上一两句。一场血腥的武力考验,就这样变成了一场关于军略的讨论。

夕阳的余晖洒在校场上,将吕布猩红的战袍和凌云青色的官服都染上了一层金边。校场上的士卒们远远看着,心中都明白,从今天起,这位凌军司马,再也不是可以随意轻视的对象了。他以一种不同于所有西凉将领的方式,在吕布面前,赢得了暂时的生存权,以及一丝微妙的、脆弱的尊重。

而凌云知道,这场考验远未结束。他只是在钢丝上迈出了第一步,前方还有更多的狂风骤雨。但至少,他证明了在这虎狼之地,智慧,有时比刀剑更加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