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流放营里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死水,泛起了一层诡异的涟漪。一个消息不胫而走,像寒风中唯一能带来点温度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所有看守,却让流放犯们更加噤若寒蝉。
镇北侯之子,赵虎公子,三日后将亲临苍狼边境巡查,重点是核查所有流放犯的“改造情况”。
对于王三这样的底层看守而言,这无疑是天大的机会。若能巴结上赵虎这等身份的贵人,哪怕只是得到一句随口夸奖,或许就能调离这鬼地方,去个油水丰厚的关卡,甚至回到相对繁华的边境小城。前途,似乎瞬间光明了起来。
王三变得格外“勤勉”。他不再满足于日常的欺凌和克扣,开始有目的性地在流放营里四处扫荡,目光像筛子一样过滤着每一个他认为可能藏有“油水”的流放犯。他那双三角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仿佛每个人都是一座待挖掘的金矿。
自然,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林砚。那个曾经的金枝玉叶,京城里高高在上的林家嫡子。就算林家倒了,被抄家了,难保这小子身上没藏着点好东西。上次他护住胸口的动作,太可疑了。
于是,在赵虎即将到来的消息传开的当天下午,王三再次“光临”了林砚所在的帐篷。这一次,他没有带小卒,独自一人,显得目标明确。
帐篷里的其他人,看到王三进来,立刻像受惊的鹌鹑般缩起了脖子,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王三径直走到林砚面前,阴影将蜷缩着的林砚完全笼罩。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动手,而是用一种带着施舍和威胁混杂的语气,开门见山:“小子,听到风声了吧?赵虎公子要来了。这是你天大的造化!”
林砚依旧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
王三耐着性子,蹲下身,压低声音,那股令人作呕的气息再次喷在林砚脸上:“把你藏在胸口的那玩意儿,拿出来。算是你的‘孝敬’,老子帮你转交给赵公子。只要赵公子满意,我保你接下来几天,天天有饱饭吃,说不定……还能给你换个轻松点的活儿。”
他刻意强调了“饱饭”和“轻松”,在这流放营,这两样东西,足以让大多数人出卖一切。
然而,林砚的身体只是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那是父亲的遗物,是林家清白的象征,是支撑他在这绝境中活下去的唯一念想。他怎么可能交给王三这种人,去作为巴结权贵的礼物?
沉默,在寒冷的空气中凝固。
王三脸上的假笑渐渐挂不住了,他语气变得阴沉:“怎么?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好声好气跟你商量,是给你脸了!”
林砚终于动了。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数月来的非人折磨,让他脸色灰败,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眼神却不再像以往那样完全是一片死寂的麻木。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在挣扎。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因为太久没有说话,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坚定:
“这……是我爹的遗物。给不了。”
短短几个字,像投入冰面的石子,让王三愣住了,也让帐篷里其他竖着耳朵偷听的人愣住了。
他竟然……反抗了?
王三脸上的横肉猛地抽搐了一下,羞恼瞬间冲垮了理智。“小杂种!给你脸不要脸!”他怒吼一声,不再废话,钵盂大的拳头带着风声,狠狠砸向林砚的肩膀——正是他肋骨断裂旧伤的位置!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林砚根本无力闪躲,被这一拳打得整个人向后踉跄,“咚”地一声撞在支撑帐篷的粗糙木杆上。旧伤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眼前猛地一黑,几乎晕厥过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刚刚有些愈合迹象的伤口,再次裂开了,温热的血液渗出,迅速浸湿了内部单薄的衣物,带来一片黏腻的冰冷。
剧痛让他蜷缩起身体,额头上瞬间冒出细密的冷汗,但他死死咬住嘴唇,没有发出一声痛哼。
王三看着他痛苦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快意。他指着瘫倒在地的林砚,恶狠狠地放下话:“好!很好!林家的小崽子,有骨气!老子给你三天时间考虑!等到赵公子来了,当着贵人的面,老子有的是办法让你‘主动’交出来!到时候,可别怪老子心狠手辣!”
说完,王三啐了一口唾沫在林砚身边,转身大步离开,帐篷帘子被他甩得噼啪作响。
帐篷内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是这一次,那死寂中多了一些别的东西。有人偷偷看向林砚的目光里,除了以往的麻木,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同情?或者说,是兔死狐悲的物伤其类。
林砚靠在冰冷的帐篷杆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的剧痛。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混着之前溅上的污渍,让他看起来更加狼狈。
但他没有去理会身体的疼痛,也没有去擦汗。他的手指,再次颤抖着,隔着衣物触碰到了那半块玉佩。
“守住林家清白……”
父亲临终前的话语,再次清晰地回响在脑海。这不仅仅是守住一件遗物,更是守住林家的风骨,守住那份被污蔑的清白!
王三的威胁,像悬在头顶的利剑。他知道,王三说得出来,就做得出来。等到赵虎来的那天,在那种场合下,他恐怕连最后一点尊严和坚持都无法保全。
不能坐以待毙!
他挣扎着,用手臂支撑起身体,靠着帐篷杆坐直。目光,再次投向帐篷外那片被风雪笼罩的世界。这一次,他的观察不再是漫无目的。他死死地盯着营后山那片密林的方向,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
密林的缺口具体在哪里?看守换岗的准确时间是多少?夜晚巡逻的路线和频率如何?如果……如果真的到了最坏的地步,那里是否是唯一可能的生路?
怯懦和恐惧依然存在,但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求生的本能,以及深埋心底的复仇火种——开始推动着他。他的眼神,从最初的隐忍痛苦,逐渐变得锐利,像在黑暗中寻找猎物的孤狼。
他必须想办法,必须在自己被彻底摧毁之前,找到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