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纪元五百七十六年的深秋,金辉最后一次眷顾帕斯纳王宫的白石拱廊,便沉入地平线之下。当银月攀上枝梢,夜华妃在弥漫着血与蜜气息的产房里,诞下了太子——夜·绯·茨威拉卡。
宫廷盛宴通宵达旦,美酒在镀金嵌银的杯盏中漾出琥珀光,淹没了理智。夜阴王沉醉于不绝于耳的颂赞与妃嫔曼妙的裙摆间,直至黎明也未曾踏出宴厅。几位鬓发斑白的学士立于观星台,于流转的天象中窥见了不祥的暗影;宫廷预言师卡莉法大师更在她终日摩挲的水晶中,目睹了千年王朝命定黄昏的预兆。
灾厄,降临于一个被浓稠黑暗彻底吞噬的夜晚。
后世史书将其称为“血宴之夜”。彼时,国王在麦酒与蜜酒交织的馥郁中,永远沉眠。宫殿大厅里,摇曳的烛光将背叛者的阴影投映在鎏金墙壁上,扭曲如群魔乱舞——心怀怨怼的旧贵族与掌控了新财富的豪商,已在阴影中缔结了盟约。
他们深知,黄金淬炼的锁链,远比虚无的誓言更为牢固。
尼斯科伯爵用以帕斯纳皇家铸币厂直接熔铸的铁箱,买通了半数皇家禁卫军军官。在苍白的月色下,士兵们沉默地脱下绣有展翼雄狮的罩袍,换上沾染着平民与同伴鲜血的冷硬铠甲。忠诚被轻易卸下,如同丢弃一件旧物。他们曾紧握以守护王权为誓言的利剑,如今剑锋却转向了养育他们的城池与君王。火焰在熟悉的街巷中升腾,哭喊与哀嚎如潮水般拍打着死寂的夜空。
帕斯纳的宫门在裹挟着背叛的撞击下,发出最后的呻吟,轰然倒塌。叛军如铁流般踏过被鲜血浸透的鸢尾花长毯。夜阴王的头颅被长矛挑起,悬挂于他曾亲手设计的镀金门钉之上。年幼的皇子们被随意堆砌在干涸的喷泉旁,宛如被丢弃的玩偶。女眷的哭喊成为胜利者狂欢的伴奏,而坚持不跪、以额触地的老臣,则被套上铁项圈,如驯养猎犬般被牵行。
唯有夜华妃——那位眼眸如永夜深潭、发丝似子夜帷幕的女人,将襁褓中的太子紧紧缚在怀中。她背着三支深入骨血的箭矢,在冰冷的宫殿回廊里留下一条断断续续的血路,宛如一道绝望的铭文。
她的眼眸已如风中残烛,嘶哑的低语却燃烧着最后的火焰。
“活下去,”她以指甲在污泥与碎石间刨出最后一个藏身的凹洞,“茨威拉卡的血脉……必须如星火般延续。”
话音未落,叛军的斧刃已斩落,那颗美丽的头颅滚入尘埃,最后的凝视仍望向藏匿爱子的黑暗。
少年在无尽的黑暗中狂奔,身后追兵铁靴踏碎地面的声响,是唯一且迫近的节拍。就在冰冷的指尖即将触及其肩头的刹那——某种亘古的、沉睡于他血脉深处的力量,轰然苏醒。
一声绝非人类喉舌所能发出的低沉咆哮撕裂夜空。他的速度骤然提升,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影子,径直冲向王国边境那令人望而生畏的绝境——斯里悬崖。
斯里悬崖的寒风如远古巨兽的吐息,脚下是吞噬一切光线的、翻滚的黑水。叛军举着的火把已成围拢之势,映照着一张张贪婪而狰狞的面孔。
前无路,后有刃。
他选择了深渊。
然而,死亡并非他的终局。
在急速下坠中,仿佛有无形的古老之力将他托举,缓冲了致命的冲击。他坠入蜿蜒的怒河,被汹涌的暗流裹挟着奔向未知的远方——直至亚提拉大陆另一端的国度,尼斯玛王国喧嚣而陌生的央都港湾。河水如冷酷的命运之手,将他拖拽、抛掷。最终,一位老渔夫在港口旁的黑色淤泥里,发现了这个衣衫尽碎、遍体鳞伤的黑发少年。
渔夫撬开他紧咬的牙关,灌入一口灼热的劣质酸酒。“孩子,你从哪来?叫什么名字?”
少年睁开的双眼空洞无物,仿佛连灵魂都已遗落在那个染血的夜晚与冰冷的悬崖之下。
“我是谁?”
他问。声音沙哑,磨蚀了过往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