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的香火还在袅袅盘升,甜腻的檀香味里,渐渐渗进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气——那是沈夜消散时,残留在铜鼎里的煞气,正像解冻的冰棱,悄悄刺破了香火的温吞。
林正捧着铜鼎,脚步急促地走向后院的厢房。门板推开时,一股药味混着死气涌出来,床上躺着个面色青灰的女人,正是林晚的母亲苏兰。三年前她去西郊古宅驱鬼,被无头将军的煞气伤了心脉,从此长卧不起,只有百鬼的煞气提炼出的“灵髓”,才能续她的命。
“晚晚,你守在门口,别让任何人进来。”林正把铜鼎放在床头的案几上,指尖捏着一道黄符,符纸在烛火下泛着暖光,“这次有沈夜的百鬼煞气,定能让你妈醒过来。”
林晚点点头,指尖还攥着那半块化得发黏的糖画。糖的甜意早就散了,只剩掌心的黏腻,像沈夜最后看她时,眼里那片化不开的冷雾。她靠在门框上,听见屋里传来符纸燃烧的“滋滋”声,还有父亲低低的咒语声,心里却没半点期待,反而像坠了块冰,沉得发慌。
突然,屋里传来“哐当”一声——是铜鼎摔在地上的声音。
林晚猛地推开门,看见铜鼎翻倒在脚边,里面的黑气正像活蛇一样窜出来,缠上苏兰的手腕。而林正僵在原地,手里的符纸已经烧成了灰,脸色比床上的苏兰还要白:“不对……这不是灵髓,是煞!是无头将军的煞!”
苏兰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起来,青灰的皮肤下,有黑色的纹路在游走,像藤蔓一样缠上她的脖颈。她的眼睛猛地睁开,瞳孔里没有半点神采,只有一团翻滚的黑气,嘴角还勾起一抹诡异的笑——那不是苏兰的表情,是无头将军的煞气,正借着她的躯壳醒过来。
“爸!”林晚尖叫着扑过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撞在墙上。她看着母亲的手慢慢抬起,指甲变得又长又黑,朝着林正抓去,喉咙里发出铠甲摩擦的“咯吱”声——那是无头将军的声音,从苏兰的喉咙里滚出来,沙哑得像刮过生锈的铁片:“三百年了……终于有人给我送躯壳了……”
林正举起桃木剑,却迟迟不敢刺下去——剑刃上的金光能斩煞,可这煞裹着苏兰的魂,一剑下去,妻子就彻底没救了。
就在这时,院墙外传来槐树叶的“哗啦”声。穿灰布长衫的守灵从树影里走出来,背着手站在门口,看着屋里的乱象,嘴角噙着抹冷笑:“林守庙人,你以为凭这点香火,就能驯服无头将军的煞?你太天真了。”
“是你!”林正猛地回头,桃木剑指向守灵,“是你故意引沈夜来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守灵没答,目光落在苏兰身上,黑气正从她的七窍里往外溢,像墨汁滴进清水,很快染黑了半个屋子。“沈夜是百鬼选的载体,他的魂散了,百鬼的煞就没了束缚——无头将军要的,从来不是一个载体,是整座城的活人生魂,来填他三百年前战死的怨。”
林晚瘫坐在地上,眼泪混着冷汗往下流。她终于明白,沈夜从一开始就是个诱饵,是守灵布的局里,最无辜的那颗棋子。她递出去的肉包、平安符、城隍庙的邀请,全成了推沈夜去死的刀,而她自己,是那个亲手把刀递过去的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林晚的声音发颤,“那些冤魂,那些煞,对你有什么好处?”
守灵低头看着她,眼里没有半分温度:“三百年前,这座城的人,看着我和我的兵死在战场上,没一个人救。现在,该轮到他们还债了。”他抬手,指尖的黑气缠上院中的老槐树,树皮上的红色纹路突然亮起,像一条条流血的血管,“这棵树下,埋着我三千士兵的骨。今晚子时,百鬼夜行,整座城都会变成我的战场。”
话音刚落,厢房里的苏兰突然发出一声嘶吼,黑气像潮水一样从她体内涌出来,冲破了屋顶。天空瞬间暗了下来,原本晴朗的午后,竟飘起了带着煞气的黑雨,雨滴落在地上,发出“滋啦”的声响,烧出一个个小黑点。
林正突然咳了口血,桃木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的浩然正气正在被煞气侵蚀,脸上开始浮现和苏兰一样的青黑纹路:“晚晚,你快走……去城西的玄真观,找观主求‘镇煞符’……只有他能挡一阵……”
“我不走!”林晚爬起来,想去扶父亲,却被林正推开。
“走!”林正的声音带着决绝,“是爸错了,爸不该为了救你妈,害了沈夜,害了这座城……你得活下去,给沈夜,给那些要被煞害的人,求一条活路……”
黑气已经缠上了林正的脚踝,像毒蛇一样往上爬。林晚看着父亲的脸慢慢失去血色,看着母亲变成一具被煞气操控的躯壳,看着守灵站在门口,像个看戏的局外人,终于咬着牙,转身冲出了城隍庙。
黑雨打在她的脸上,又冷又腥。街上的人已经开始慌乱,有人指着天空尖叫,有人抱着孩子往家里跑,却不知道,他们躲的不是雨,是即将吞噬整座城的煞。
林晚骑着自行车,疯了一样往城西赶。车筐里的布包早就丢了,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血滴在车把上,被黑雨冲成一道道暗红的痕。她想起沈夜最后那句“我本来就不是人”,想起他接过糖画时,指尖泛着的淡青,想起他送她回家时,巷子里的雨落在他身上,没留下半点湿痕。
原来他从来没骗过她。他只是个想活下去的载体,却死在了她的算计里。
玄真观的山门就在前面,可林晚却突然停了下来。她看见观门口的石狮子,已经被煞气缠上,眼睛变成了黑色,正对着她龇牙咧嘴。观里的香火早就灭了,只有黑气从门缝里往外冒——玄真观,也已经被煞占了。
希望像被黑雨浇灭的烛火,彻底凉了下去。林晚靠在自行车上,看着越来越暗的天空,看着远处城隍庙的方向,黑气已经聚成了乌云,像一只巨大的手,要把整座城攥在手里。
她突然想起沈夜口袋里的那张平安符,想起他捏着符纸时,指尖的温度。原来那时候,他早就知道她的目的,却还是没对她动手。
“对不起……沈夜……”林晚蹲在地上,声音被黑雨淹没,“我错了……”
子时的钟声,从城隍庙的方向传来,沉闷得像丧钟。黑雨突然停了,天空裂开一道口子,无数鬼影从里面钻出来,骑着战马的无头将军走在最前面,铠甲上的黑血滴在地上,开出一朵朵黑色的花。
百鬼夜行,终究还是来了。
林晚抬起头,看见苏兰的身影混在鬼影里,朝着她走过来。母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只有煞气在翻滚,指甲上的黑血,还在滴着。
林晚没有跑。她知道,这是她欠沈夜的,欠这座城的。她闭上眼睛,等着那只带着煞气的手,落在自己的脖颈上——就像沈夜当初,等着桃木剑刺进胸口时一样。
黑暗吞噬她的前一秒,她仿佛听见巷口的槐树叶又响了,像有人在轻轻叹息。那叹息里,有沈夜的声音,有阿翠的,有老周的,还有无数个被煞气吞噬的魂,在这座城里,永远地沉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