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早读课,阳光透过教室窗户落在课桌上,粉笔灰在光里飘着,像极了沈夜体内那些安分不下来的细碎鬼气。他捏着笔,指尖泛着淡淡的青——昨夜阴骨镜里的无头将军又动了,铠甲摩擦的“咯吱”声在他脑海里响了半宿,直到天快亮才歇下。
“沈夜,这个给你。”林晚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带着刚从外面进来的凉意。沈夜抬头,看见她递来一个纸包,里面是两个热乎乎的肉包,“我妈早上做的,多了一个,你没吃早饭吧?”
纸包上还印着城隍庙的logo——是守庙人专属的包装纸。沈夜指尖顿了顿,阿翠的声音在脑海里轻响:“别碰,纸包里有‘引魂香’的味,能勾出你体内的鬼气。”
他没接,只是摇头:“不用了,我吃过了。”
林晚的手僵在半空,眼里闪过一丝失落,随即又笑起来:“好吧,那我中午约你去城隍庙怎么样?我爸说最近庙里新来了尊‘镇鬼像’,据说能驱邪,好多人去拜呢,你也去沾沾福气?”
沈夜的心脏突然跳了一下——不是他的心跳,是体内无头将军的煞气在撞他的胸腔。镇鬼像?他想起槐下守灵说的“香火护持能平衡百鬼”,又想起阿翠的提醒,指尖的青色深了半分。
“为什么要带我去?”他问,声音比平时冷了点。
林晚愣了愣,然后挠了挠头:“因为你总一个人啊,我想带你认识点新朋友……而且,你上次送我回家,我还没谢谢你呢。”
她的眼神很干净,像阳光下的玻璃,可沈夜却从那干净里,闻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就像上次那个穿碎花裙的女人,举着桃木剑前,也是这样笑着跟他说话。
“好。”他突然答应了。
阿翠在脑海里尖叫:“你疯了?城隍庙是灵能者的地盘,去了就是自投罗网!”
“不去,怎么知道她是不是在试探我?”沈夜在心里回应,目光落在林晚手腕上——那里有一道淡红色的印子,像符纸灼烧后留下的痕迹,昨天还没有。
中午放学,林晚骑着自行车,沈夜跟在她旁边走。路上的人很多,沈夜能感觉到,有好几道视线落在他身上——不是普通人的目光,是灵能者的“探魂术”,像针一样扎在他的皮肤上。
“沈夜,你看那个!”林晚突然指着路边的糖画摊,兴奋地停下自行车,“我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了,你要不要?我请你!”
她跑过去跟摊主说话时,沈夜的目光落在她的自行车筐里——里面放着一个布包,露出半截黄色的符纸,上面画着“锁魂符”的纹路,是专门用来捆住恶鬼的。
“她果然在骗你。”老周的声音带着幸灾乐祸,“等下到了城隍庙,就会有一堆道士冲出来抓你!”
沈夜没说话,只是走到糖画摊前,看着林晚拿着一个龙形的糖画递给他:“给你,甜的,吃了心情会好。”
糖画刚碰到他的手,就“滋啦”一声冒起白烟,龙形的糖瞬间化了一半——是他身上的鬼气在灼烧糖里的“阳气”。林晚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又笑着说:“呀,天气太热了,糖都化了,我再给你买一个。”
她转身时,沈夜看见她的手在发抖。
城隍庙很快就到了。红墙黑瓦,门口挂着两盏大红灯笼,上面写着“驱邪镇煞”四个大字。门口有两个穿道服的人在迎客,看见林晚时,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然后落在沈夜身上,目光像刀子一样。
“爸,我带同学来了!”林晚朝着庙里喊了一声,一个穿着灰色道服的男人走了出来,头发花白,眼神锐利,正是林晚的父亲,城隍庙的守庙人林正。
林正的目光落在沈夜身上,突然皱起眉头:“你身上有很重的鬼气,是谁家的孩子?”
沈夜没说话,体内的百鬼突然躁动起来——林正身上有“浩然正气”,是鬼的克星,尤其是无头将军,煞气在他胸腔里翻涌,像是要冲出来砍人。
“爸,他是我同班同学沈夜,他人很好的,就是体质有点特殊。”林晚赶紧挡在沈夜前面,对着林正使了个眼色。
林正的脸色缓和了点,然后对沈夜说:“既然是晚晚的朋友,就进来吧,不过别去后院,那里在整理东西。”
沈夜跟着他们走进庙里,香火味很重,呛得他喉咙发疼——这是“镇魂香”,能压制鬼气,他体内的小鬼已经开始哀嚎,只有无头将军还在沉默,像是在等待什么。
林晚带着他去拜镇鬼像,像高达三米,手里拿着一把青铜剑,剑身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沈夜刚走到像前,就感觉体内的鬼气被一股力量往下压,胸口闷得发疼,指尖的青色几乎要变成黑色。
“拜一拜吧,能保平安。”林晚笑着说,把一炷香递给他。
沈夜接过香,刚要弯腰,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哗啦”的声音——是后院的门被风吹开了,里面传来铁链拖地的声音,还有隐约的鬼哭。
“别去看!”林正突然喊了一声,可已经晚了。沈夜回头,看见后院里挂着十几根铁链,每根铁链上都锁着一个“人”——不是真的人,是被符纸困住的恶鬼,它们的身体正在慢慢消散,变成一缕缕黑气,飘向庙里的一个铜鼎。
而铜鼎旁边,放着一个账本,上面写着“百鬼名录”,第一页上,赫然印着他的名字:沈夜,百鬼载体,体内含无头将军(甲级恶鬼),收服奖励:功德金光三缕。
沈夜的瞳孔骤缩——原来他们不是要杀他,是要“收服”他,把他体内的百鬼抽出来,炼成功德!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沈夜看着林晚,声音冷得像冰。
林晚的脸色白了,眼泪突然掉下来:“沈夜,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爸说,只要收服了无头将军,就能救我妈……我妈她被无头将军的煞气伤了,躺在床上三年了,只有你的百鬼能救她……”
沈夜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拳头。他想起上次在古董店,林晚说“我妈让我来给王老板送吃的”,想起她递来的平安符,想起她邀请他来城隍庙——原来这一切都是圈套,从一开始就是。
“晚晚,别跟他废话了,他是百鬼载体,不是人,不值得你同情!”林正突然拿出桃木剑,指向沈夜,“今天必须把他拿下,救你妈!”
周围的道士也围了上来,手里拿着符纸和桃木剑,香火味越来越浓,沈夜体内的小鬼已经哭不出声了,只有无头将军开始躁动,铠甲摩擦的声音在他脑海里炸开。
“阿夜,快跑!”阿翠大喊,“他们要抽你的百鬼,你会被抽干而死的!”
沈夜转身想跑,却被林晚拉住了胳膊:“沈夜,对不起,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我妈……我不能没有我妈……你能不能……能不能把无头将军给我们?我会求我爸放你的!”
她的眼泪落在他的胳膊上,滚烫的,可沈夜却感觉不到温暖,只觉得冷——比秋夜的雨还冷。他想起小时候,水鬼老周给他吐灵珠时,虽然腥,却带着点温度;想起缢鬼阿翠用头发裹着他,虽然勒得疼,却能挡住外面的寒风。
而眼前的人类,笑着给他递糖,笑着邀请他来玩,却在背后布好了陷阱,等着抽干他的灵魂。
“放开。”沈夜说。
林晚没放,反而抱得更紧:“沈夜,求你了,我给你磕头行不行?”
就在这时,沈夜突然感觉胸口一阵剧痛——是无头将军破体而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刀从他的后背钻出来,刀尖上还挂着黑血,直接刺向林正。
“小心!”林晚大喊,推开了林正,自己却被刀气扫到,胳膊上划开一道深口子,鲜血瞬间流了出来。
“晚晚!”林正红了眼,举起桃木剑就朝沈夜刺来。
沈夜看着林晚胳膊上的血,突然想起第一次杀人时,人贩子的血溅在他脸上,也是这样的颜色。他体内的百鬼开始欢呼,说“杀了他们”“喝了他们的血”,可他却突然不想动了。
他累了。
从出生起就被鬼养着,被灵能者追杀,被百鬼操控,他以为找到香火护持就能活下去,却没想到又是一个圈套。他像个陀螺,被人抽着转,从来没有自己的方向。
“阿夜,别发呆!他要刺到你了!”阿翠尖叫。
沈夜没躲。桃木剑刺进他的胸口时,他听见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也听见了林晚的哭声,还有体内百鬼的哀嚎——桃木剑的浩然正气正在灼烧它们,一点点吞噬它们的存在。
“对不起……”林晚跪在他面前,哭着说,“我没想到会这样……我只是想救我妈……”
沈夜看着她,突然笑了笑。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体内的百鬼正在被抽出来,飘向那个铜鼎。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慢慢消失,像被风吹散的烟。
“没什么……对不起的……”他说,声音很轻,“我本来……就不是人……”
他最后看了一眼城隍庙的天,是灰色的,没有太阳。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林晚时,她手里的面包是草莓味的,很甜,是他这辈子吃过的唯一甜的东西。
如果有下辈子,他想做个普通人,能吃甜的面包,能晒太阳,不用被鬼缠着,不用被人算计。
可惜,没有下辈子了。
沈夜的身体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缕缕黑气,飘进铜鼎里。林正看着铜鼎,松了口气,对林晚说:“好了,晚晚,我们可以救你妈了。”
林晚没说话,只是看着沈夜消失的地方,手里还攥着那半块化了的糖画,糖水流在她的手背上,黏黏的,像眼泪。
而在城隍庙的后院,那棵老槐树下,穿灰布长衫的守灵突然出现,看着铜鼎里的黑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第一步完成了。”他说,声音像生了锈的铁片,“接下来,该让无头将军的煞气,传遍整座城了……”
他转身走进树影里,只留下铜鼎里的黑气,还在慢慢翻滚,像一双眼睛,盯着这座冰冷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