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物理学术周的活动,在一种混合着期待与紧张的氛围中如期而至。举办地点设在市教研中心,参与的学生来自市内几所重点高中,可谓是精英云集。沈听雪作为小组内资历最浅的成员,坐在本校的队伍里,手心微微出汗。她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江屿,他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正低头翻阅着会议材料,侧脸线条冷静而专注。
上午是几场前沿物理讲座和学术报告。报告内容高深,涉及量子纠缠、宇宙暗物质等高中生难以企及的领域。沈听雪努力集中精神,笔记做得飞快,但仍感觉像是听天书,挫败感一点点累积。
她下意识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轻轻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旁边推过来一本摊开的笔记本。是江屿的。他并没有看她,目光依旧停留在前方的演讲者身上,仿佛只是无意中将笔记本放在了中间。
沈听雪疑惑地看去,发现笔记本的空白处,用他凌厉的笔迹,写了几条关于当前报告核心概念的、极其精炼的注释和类比,将她从那些晦涩的术语中暂时解救出来。
“量子叠加:类似于薛定谔的猫,未观测前,多种状态并存。”
“暗物质:不可见,但通过引力效应证实其存在,如同风过留痕。”
没有言语,没有眼神交流,只有这无声的、及时的“翻译”。沈听雪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一股暖流悄然涌过。他总是这样,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用他最擅长的方式,给予最精准的扶持。
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依旧目不斜视,但放在笔记本边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轻敲击了一下,仿佛在说“认真听”。
下午是各校之间的物理友谊赛,以团队解题和抢答的形式进行。赛场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附中的队长赵峰,正如陈瑶所说,是个眼神锐利、带着几分傲气的男生,他的目光几次扫过江屿,带着明显的挑战意味。
比赛开始,题目难度陡增。轮到沈听雪代表小组回答一道关于光学干涉的题目时,她因为紧张,阐述某个条件时出现了一个细微的口误。
赵峰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带着一丝嘲弄打断她:“这位同学,基础概念似乎还没搞清楚?连相干光源的条件都说错,后面的推导岂不是空中楼阁?”
全场目光聚焦在沈听雪身上,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尴尬和羞愧让她几乎无法思考,拿着话筒的手指微微颤抖。苏晚晴在台下微微蹙眉,嘴角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就在沈听雪大脑一片空白,准备道歉下台时,一个清冷而坚定的声音通过她面前的话筒传遍了全场:
“她只是口误。”
江屿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走到了沈听雪身边,拿过了她手中的话筒。他的身形挺拔,目光平静地直视着赵峰,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题目核心在于干涉条纹的计算,她之前的分析思路完全正确。抓住一个无关紧要的口误大做文章,附中的水平仅限于此吗?”
他顿了顿,甚至没有给赵峰反驳的机会,直接转向裁判席,清晰而流畅地将那道题的正确解法和沈听雪原本正确的思路完整地复述了一遍,逻辑严密,无懈可击。
全场寂静。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沈听雪。她仰头看着身旁这个为她挺身而出的少年,他高大的身影将她护在身后,挡住了所有质疑和嘲讽的目光。那一刻,他仿佛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冰山学神,而是一个……会为了保护她而露出锋芒的、真实而温暖的人。
赵峰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裁判老师也反应过来,肯定了江屿的解答,并示意比赛继续。
江屿将话筒递还给还在发愣的沈听雪,低头看了她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别怕”的情绪,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继续。”他低声说了一句,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沈听雪握着还残留着他体温的话筒,看着他清冷的背影,胸腔里被一种巨大的、汹涌的情感填满。那种被坚定维护、被毫不犹豫选择的感觉,像一股强大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紧张和不安。
中场休息时,沈听雪想去茶水间倒杯水冷静一下,却在走廊拐角被江屿拦住。
“手。”他言简意赅。
沈听雪不明所以,下意识地伸出手。
江屿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创可贴,动作有些生疏地、小心翼翼地贴在了她刚才因为紧张而不小心被纸张划破的食指上。他的指尖微凉,触碰到她的皮肤时,两人都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这种小事……”沈听雪看着他低垂着眼睑,专注贴创可贴的样子,心跳如擂鼓,声音细弱。
“破了。”他打断她,贴好后,松开手,目光在她脸上扫过,看到她依旧微红的脸颊和有些湿润的眼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刚才的事,不用在意。”
他的安慰依旧笨拙而简短,但那份显而易见的关心,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打动人心。
“谢谢你,江屿。”沈听雪抬起头,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真诚地道谢,“谢谢你刚才……帮我。”
江屿看着她亮晶晶的、带着依赖和感激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他沉默了几秒,忽然抬起手,极其轻柔地、用指节拂去了她眼角那一点点未干的湿意。
动作快得像一阵风,一触即分。
沈听雪彻底僵住,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他指尖那微凉而柔软的触感,像烙印一样刻在了她的皮肤上,直抵心底。
江屿似乎也对自己的举动有些意外,他迅速收回手,移开视线,耳根处泛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真切的红色。
“下半场要开始了。”他丢下这句话,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调,但略显急促的脚步却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沈听雪站在原地,摸着自己刚刚被他触碰过的眼角,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指节的温度和那份小心翼翼的轻柔。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和甜蜜将她淹没。他……他刚才是在帮她擦眼泪吗?那个总是冷冰冰的江屿,竟然会有这样……近乎温柔的举动?
下半场比赛,沈听雪像是被注入了无限的勇气和力量,发挥出色,甚至在抢答环节为小组争得了关键一分。最终,本校团队以微弱优势获胜。
回去的大巴车上,同学们还沉浸在胜利的兴奋中,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沈听雪和江屿的座位隔着过道。她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街景,嘴角始终带着一抹浅浅的、压不住的笑意。她偷偷用余光瞥向旁边。
江屿戴着耳机,似乎在闭目养神,但沈听雪注意到,他放在腿上的手,手指无意识地轻轻蜷缩着,那个她熟悉的、思考时会有的小动作。
他是在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吗?包括……那个短暂的、逾越了寻常同学关系的触碰?
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给他清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沈听雪看着看着,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今天的他,为了她挺身而出,笨拙地给她贴创可贴,甚至……那样轻柔地拂去她的泪痕。
这些点点滴滴,像细碎的星光,汇聚在一起,照亮了她原本有些不确定的心。她几乎可以确定,江屿对她,是特别的。那座冰山,正在因为她,而悄然融化,露出内里温暖的、不为人知的一角。
车子微微颠簸了一下,沈听雪的头不小心靠在了玻璃窗上,发出轻轻的磕碰声。
几乎是同时,旁边闭目养神的江屿睁开了眼睛,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看向她。
沈听雪连忙坐直身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事。”
江屿看了她两秒,确认她真的没事,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重新闭上了眼睛。但这一次,他放在腿上的手,缓缓地松开了。
沈听雪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里的甜蜜几乎要满溢出来。她转过头,继续看向窗外,夜幕开始降临,华灯初上。城市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而她的心里,也有一颗最亮的星,正指引着她,走向一个充满期待的未来。
大巴车在夜色中平稳地行驶,车厢内的喧嚣渐渐平息,同学们经过一天的紧张比赛,大多显露出疲态,陆续陷入睡眠或安静的休息。窗外的路灯像一条流淌的光河,明明灭灭地映照在沈听雪的脸上。
她依旧没有睡意,全身的感官仿佛都集中在过道另一边的那个身影上。他闭着眼,呼吸平稳,但沈听雪就是能感觉到,他并没有睡着。那份无形的、紧密的联系,在静谧的车厢里变得格外清晰。
她悄悄地将手伸进口袋,指尖触碰到那枚他刚刚为她贴上的创可贴,粗糙的触感提醒着不久前发生的一切——他挺身而出的维护,他笨拙却认真的关怀,还有那指尖一触即分的、拂过眼角的轻柔。
心尖像是被羽毛反复撩拨,酥麻而悸动。她忍不住再次偷偷望向他。昏暗的光线下,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硬,多了些少年人的柔和。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梁高挺,唇线……她第一次发现,他的唇形其实很好看,只是总是习惯性地抿着,显得疏离。
像是察觉到了她过于专注的视线,江屿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沈听雪吓得立刻正襟危坐,心脏狂跳,假装看向窗外,脸颊却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车厢内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只有引擎的轰鸣和偶尔经过车辆的喇叭声。
就在这时,大巴车为了避让前方车辆,一个轻微的、却足够突然的转向。
“啊!”沈听雪低呼一声,身体因为惯性朝着过道方向歪去。
几乎是在她惊呼的同时,一只手迅捷而稳定地伸了过来,隔着校服布料,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扶正。
是江屿。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目光清明,带着一丝未散尽的紧张看着她。
“谢、谢谢……”沈听雪感觉被他握住的手臂处,温度高得吓人,连带着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
江屿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手掌依旧没有松开。他的掌心温热,力道坚定,仿佛一道无声的屏障。车厢内光线昏暗,他的眼神却深邃得像是要把人吸进去。
两人的目光在昏暗中交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粘稠而滚烫的沉默。沈听雪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一声声,撞击着耳膜。
他似乎想说什么,喉结滚动了一下,但最终只是极轻地、用指腹在她手臂上摩挲了一下,那动作轻微得几乎像是错觉,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和安抚。
然后,他松开了手,重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沈听雪的幻觉。
但手臂上残留的温热和那一下若有若无的摩挲,却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沈听雪的感知里。她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被他触碰过的地方,沸腾着,叫嚣着。
他……他刚才是不是……
一种大胆而甜蜜的猜测在她心中疯狂滋长。他不再仅仅是那个遥远冰冷的星,他变成了一个有温度、会紧张、甚至会做出近乎暧昧举动的人。而这个变化,是因为她。
后半程的路,沈听雪完全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她不敢再看他,只能假装睡觉,却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旁边那份来之不易的、微妙而滚烫的静谧。
大巴车终于缓缓驶入校园,停稳。同学们陆续醒来,打着哈欠,收拾东西准备下车。
江屿率先站起身,拿好自己的东西,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过道边,等沈听雪也慢吞吞地站起来。
“走了。”他看了她一眼,声音在嘈杂的下车声中显得有些低沉。
“嗯。”沈听雪低着头,跟在他身后下了车。
夜晚的校园带着凉意,晚风吹散了车内的闷热,也稍稍冷却了沈听雪滚烫的脸颊。她看着前方江屿清瘦挺拔的背影,他走得不快,似乎有意无意地在配合她的步伐。
苏晚晴和陈瑶从他们身边经过,苏晚晴的目光冷冷地扫过沈听雪,又落在江屿的背影上,眼神复杂难辨,最终什么也没说,快步离开了。
走到分岔路口,一边通往女生宿舍,一边通往男生宿舍。
江屿停下脚步,转过身。路灯的光线在他身上勾勒出柔和的光边。
“今天,”他开口,夜色中他的声音比平时更显清越,“表现得很好。”
他在夸她?沈听雪惊讶地抬起头,对上他认真的目光。
“尤其是后面,没有受干扰。”他补充道,语气是纯粹的客观评价,但听在沈听雪耳中,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动听。
“是因为……”是因为你。沈听雪差点脱口而出,幸好及时刹住车,改口道,“是因为大家都很努力。”
江屿看着她,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她无法捕捉。
“嗯。”他点了点头,“早点休息。”
说完,他转身,朝着男生宿舍的方向走去。
“江屿!”沈听雪鼓起勇气,叫住了他。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眼神带着询问。
“那个……”沈听雪握紧了背包带子,声音在夜风中有些轻颤,“创可贴,谢谢你。”
江屿的目光落在她依旧贴着创可贴的手指上,沉默了几秒,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还有……所有的事。”沈听雪看着他,眼睛里盛满了星光和勇气,“都谢谢你。”
这一次,江屿没有立刻回应。他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那目光深沉而专注,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样子牢牢刻印在脑海里。晚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也吹动了两人之间那无声流淌的情愫。
“知道了。”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柔和,“回去吧。”
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沈听雪还站在原地,捂着依旧狂跳不止的心脏,脸上绽放出一个傻傻的、无比灿烂的笑容。
“知道了。”——这简单的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却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他知道了她的感谢,知道了她的心意,或许……也知道了自己那份悄然变化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