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书阁

屿你听雪_第4章

那杯甜腻的奶茶终究没能驱散心底的寒意。与林妙、陆辰分别后,沈听雪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秋夜的凉风穿透外套,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陈瑶那看似无害实则尖锐的话语,苏晚晴那漠然俯视的眼神,以及……图书馆里那张空荡荡的椅子。

委屈、难堪、自我怀疑,还有一种更深层次的、对于“界限”的无力感,像潮水般一波波涌上来。她是不是真的应该听楚言学长的劝告,离那个她无法企及的世界远一点?是不是她的靠近,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周末两天,沈听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拼命刷题,试图用繁重的学业麻痹自己。她刻意没有去图书馆,那个曾经带给她安宁和隐秘期待的地方,此刻却像一根刺,提醒着她那天的难堪。

周一回到学校,她刻意低着头,避免与任何可能引起不适的目光接触。课间,她也只是安静地坐在座位上,要么看书,要么假装休息。

“听雪,你没事吧?”林妙担忧地看着她,“怎么感觉你周末过后更没精神了?是不是还在想那两个讨厌鬼的话?别理她们!”

“我没事,”沈听雪挤出一个笑容,“可能就是有点累。”

她不敢告诉林妙,她不仅是在意那些话,更是在意那个人的缺席所象征的意义。他或许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许知道了,也并不在意。她对他的那点微小心思,在现实冰冷的壁垒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下午放学,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抱着一种近乎“直面惨淡人生”的决绝,走向了图书馆。她告诉自己,那里只是学习的地方,与其他任何无关。

当她再次踏上三楼,走向那个熟悉的靠窗角落时,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她甚至做好了再次面对空座,或者更糟——看到苏晚晴坐在那里的心理准备。

然而,当她拐过书架,视线落在那张桌子上时,却愣住了。

江屿在那里。

他依旧坐在老位置,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面前的书本,仿佛过去几天的缺席从未发生。夕阳的金辉勾勒着他清隽的侧影,一切如旧。

只是,在他的手边,靠近沈听雪常坐的那一侧桌面上,安静地放着一本崭新的、封面是深邃星空的笔记本。

沈听雪的脚步顿住了,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到来,江屿从书页中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她,与往常并无不同。但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比平时似乎长了零点几秒,然后,他垂下眼睫,用指尖将那本星空笔记本,往她的方向轻轻推了推。

没有言语,没有任何解释。

沈听雪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迟疑地走过去,在自己常坐的位置坐下,目光落在那本笔记本上。

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拿起。笔记本的质感很好,翻开扉页,里面是空白的。但在第一页的右下角,用他熟悉的、凌厉清晰的笔迹,写着一行小字:

“致 并肩的星轨”

没有署名。

沈听雪的呼吸一滞,握着笔记本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传来微微的麻意。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她筑起的心防,鼻尖猛地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

他知道了。

他或许是从陆辰那里听说了什么,或许是从她那天低落的状态中察觉到了异样。他没有询问,没有安慰,甚至没有提及任何相关的人和事。他只是用这样一种无声的方式,再次肯定了他们之间的“约定”,重申了那句让她瞬间获得力量的话——“并肩的星轨”。

这比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更有力。他没有否定她感受到的壁垒和差距,他只是告诉她,他们运行在不同的轨道上,但目标一致,同样重要,彼此照耀。

她抬起头,看向对面已经重新埋首书中的江屿,他神色如常,仿佛刚才那个微小的举动只是她的幻觉。但她知道,不是的。这座看似冰冷的“冰山”,内里蕴藏着难以想象的细腻和温柔。

她将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了某种坚定的力量。然后,她将它小心地放在一旁,拿出自己的课本和习题,也重新投入了学习。

图书馆里依旧安静,阳光依旧温暖。有些东西似乎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他们依旧沉默,依旧各自为战。但那条无形的、连接着两颗年轻心灵的星轨,在经历了短暂的阴霾后,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坚韧了。

沈听雪知道,前路或许还会有风雨,有质疑,有来自不同世界的审视。但此刻,握着这本沉甸甸的笔记本,感受着对面传来的、无声却强大的支持,她心中充满了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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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听雪将那本星空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收进书包最里层,仿佛那不是一本普通的笔记本,而是某种珍贵的信物,蕴含着无声的承诺与力量。当她再次抬起头,看向对面已然沉浸在公式世界中的江屿时,心境已截然不同。那些因陈瑶、苏晚晴而产生的阴霾,被这本突如其来的笔记本驱散了大半。她不再觉得那张桌子对面的距离遥不可及,那是一种并肩的、共同前行的静默力量。

她重新摊开政治习题,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都似乎轻快了许多。

日子就在这种无声的默契与日渐加重的学业压力中悄然滑过。秋意更浓,窗外的香樟树叶大片大片地染上金黄,随着凉风簌簌落下。

期中考试临近,空气都仿佛紧绷了几分。沈听雪在文科综合上游刃有余,但数学和物理依旧是她的心病。她不再像最初那样,遇到难题只会自己死磕或者被动等待江屿偶尔的“垂询”,而是开始尝试主动思考后,将实在无法解决的题目,用铅笔轻轻圈出来,然后将习题册往桌子中间稍稍挪动一点。

这是一种无声的求助信号。

通常,江屿会在休息间隙,或者完成自己某个阶段的学习后,目光掠过那被圈出的题目。有时,他会直接拿起笔,在她的草稿纸空白处写下关键步骤和公式;有时,他会抬眼看她,用最简练的语言点出陷阱或核心概念。他的讲解依旧冷静、高效,不带任何多余情绪,却总能精准地戳中她的知识盲点。

作为回报,沈听雪也开始更加细心地留意他的需求。她发现江屿对文史类知识近乎“贫乏”,一次偶然听到他与陆辰讨论历史事件的年代,竟然记混了。于是,在她整理历史笔记时,会有意识地将一些重要的时间轴、事件因果梳理得更加清晰明了,然后“不小心”将笔记遗落在桌上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第一次,江屿只是瞥了一眼,没有动。第二次,他在她离开座位去接水时,目光在那份条理清晰的笔记上停留了几秒。等她回来时,笔记依旧在原位,但她注意到,他手边一张写满物理公式的草稿纸背面,多了一个她笔记上提到的关键年代数字。

沈听雪的心里泛起一丝微小的、成功的雀跃。这是一种无声的交流,一种只在两人之间流动的、隐秘的互助。

林妙和陆辰这边,则完全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陆辰!这道数学题你到底会不会啊?不会就别瞎指挥!”林妙抓着头发,对着一道函数题咬牙切齿。

“哎呀,林妙妙同学,要耐心!”陆辰凑在一边,手里转着笔,一副“我很懂”的样子,“你看这个图像,它像不像一个滑板U型池?你得先找到它的顶点,也就是最高点……”

“这是数学题不是体育课!”林妙气得想打他,但莫名地,被他这么一比喻,好像……稍微形象了一点?

陆辰虽然讲解的方式稀奇古怪,但效果有时出奇地好。而且,他贯彻“实践出真知”的原则,常常以“奖励”为名,在林妙完成一套艰难的习题后,拉着她去小卖部买零食,或者在看她为体育测试发愁时,强行拉她去操场“特训”跑圈。

“喂!陆辰!你慢点!我跑不动了!”林妙气喘吁吁地在后面喊。

“加油林妙妙!冲刺!想象一下终点有十个芋泥波波奶茶在等你!”陆辰在前面一边倒着跑一边给她鼓劲,笑容灿烂得晃眼。

林妙一边骂他“神经病”,一边却又忍不住跟着笑了。她发现,和陆辰在一起,似乎再烦恼的事情,都能变得轻松起来。那种纯粹的快乐和陪伴,是她从未在别的男生身上感受到的。她开始期待每天课间他的插科打诨,期待周末他那些蹩脚却又真诚的“约会”借口。

“战略合作”早已名存实亡,某种真实而鲜活的情感,在吵吵闹闹中悄然滋生、蔓延。

学校文化节的气氛越来越浓厚,校园里随处可见排练节目、制作道具的学生。广播站的采访任务也繁重起来,沈听雪经常需要利用午休或放学后的时间,穿梭于各个社团之间。

一次,她刚采访完话剧社,抱着记录本走出来,正好遇上在走廊里调试相机、准备为文艺部拍摄宣传素材的楚言。

“沈听雪同学,”楚言看到她,微笑着打招呼,“采访还顺利吗?”

“嗯,挺顺利的,话剧社的同学们很有想法。”沈听雪礼貌回应。

楚言调整了一下相机带,状似不经意地说:“最近好像经常在图书馆看到你和江屿。”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听不出什么情绪。

沈听雪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努力维持平静:“嗯,图书馆比较安静,适合复习。”

楚言点了点头,镜片后的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脸上:“江屿他……确实很优秀,目标也非常明确。他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物理竞赛和学业上。”他顿了顿,声音轻柔,“有时候,过于专注目标的人,可能会不自觉地忽略周围其他的……风景,或者感受。”

他的话像羽毛一样轻轻拂过,却让沈听雪的心微微沉了一下。她听出了楚言辞语里的提醒,比上一次更加清晰。他是在告诉她,江屿的世界里,物理和前程才是主角,其他的,包括她沈听雪,或许都只是无关紧要的“风景”。

“谢谢学长提醒,”沈听雪垂下眼睫,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楚言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温和地笑了笑:“那就好。文化节辛苦了,注意休息。”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沈听雪抱紧了怀中的记录本。楚言的话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她因为那本笔记本而重新变得柔软的心。她不禁想起江屿那双总是盛着星辰大海却也时常显得淡漠疏离的眼睛。他真的……只是把她当做一个偶尔可以并肩学习的“同学”吗?

这天下午在图书馆,沈听雪刚完成一份英语卷子,正准备休息一下,就听到旁边传来几个女生刻意压低的、却依旧清晰的议论声,目光还不时瞟向她这边。

“就是她吧?广播站的那个……”

“好像是的,听说挺有手段的,跟江屿走得很近……”

“不会吧?江屿怎么会……”

“谁知道呢,还有人看到楚言学长也跟她说过好几次话……”

“啧啧,看着挺清纯的……”

话语断断续续,像毒蛇一样钻进沈听雪的耳朵里。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握着笔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又是这种毫无根据的流言!她甚至不知道这谣言是从何而起,是因为图书馆的“偶遇”?还是因为楚言那几次友善的交谈?

委屈和愤怒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发冷。她猛地站起身,想要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对面的江屿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和那边隐约的议论声。他抬起头,目光冷冽地扫过那几个窃窃私语的女生。那目光并不凶狠,却带着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寒意,让那几个女生瞬间噤声,慌乱地低下头假装看书。

然后,他看向脸色苍白的沈听雪,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在沈听雪准备逃离的那一刻,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阅览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听雪,”他叫她的名字,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讨论一道习题,“上次你问我的那道关于电磁感应的变形题,我找到了一种更简洁的解法,你要不要现在看一下?”

他完全无视了那些流言蜚语,用一种再自然不过的、讨论学业的姿态,将她重新拉回了他们的“二人世界”——那个只属于知识和并肩奋斗的安静角落。

沈听雪愣在原地,看着他平静的眼神,听着他如常的语气,仿佛刚才那些恶意的揣测从未存在过。一股巨大的暖流和难以言喻的感动瞬间包裹了她,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委屈。

他听到了,他知道了,而他选择用最直接、最坦荡的方式,表明了他的态度——无视,且不屑。

“好……好的。”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更多的是坚定。她重新坐了下来,仿佛刚才那个想要逃跑的人不是自己。

江屿拿出一张新的草稿纸,开始演算那道他口中“更简洁”的解法。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和眼前的物理题。

沈听雪看着他那副心无旁骛的样子,忽然就安心了。流言如风,吹过便散。只要他们彼此知道,这条并行的星轨是真实存在的,是干净而坚定的,那就足够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些污浊的话语彻底从脑海里清除,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江屿的笔尖上。

窗外,天色渐暗,星光开始在天幕上隐约闪烁。图书馆里,灯光温暖,映照着两个年轻的身影,他们隔着一张书桌,各自在自己的轨道上运行,却又被一种无形的引力紧紧相连,无声地对抗着外界的纷扰,坚定不移地向着共同的目标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