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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有玉它又憨又圆_第2章

如果我小学作业本还在,翻它们的反面,可以看到一个小人对美的执着追求。

对了,老姐教科书的间隙也是。

没错,曾经的我,在自己能发现的几乎所有白色的书页上画了很多人。它们风格各异又完全统一:

五官潦草简约,长发造型,浑身珠宝华丽。鞋子没有。理由正当:女子们长裙拖地,可不都盖住了?

我雕琢每一道发丝的走向,每一根钗上宝石的形状,以及腰带漂浮的每个弧度……HB的颜色正好,不张扬,擦了一桌子的笔屑。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有一根金手指,可以抽象出每个侠女的气质,却也隐隐知道,服饰终究是矫饰。

这点,老姐是最早清楚的。

“喏,这件给你穿。”张太太每一次把老姐穿不下的衣服递给我,我都乐颠颠地笑成一朵花,赶紧收进自己的衣柜。

“出息!”老姐说。

“你的旧衣服就是我的新衣服啊。”年少的我如此现实地说,没有丝毫不甘。得到老姐的旧衣更像是一种认可,比如,我长大(高)了。

老姐的衣服从此附加了功能值:实用+5,个人成长+10。简称法衣,战袍。当然了,这只是一种想象。

你可以把它当做迅速接受现实的平和心态,也可以当做漫无边际的想象力使然。

张太太也不总是劫富济贫,用看不见的手调剂家庭内部需求;她也会伸出看得见的手,下雨天打孩子。那个孩子有时候是老姐,有时候是我,有时候是我爸老张。

那时候我还没有底气叫老张,同学们都叫我山山。

话说,哪个父母给女儿取名叫青山的?

有。在遍地小燕小红小虎小马小明小军的村子里,老张家都像是文化人。

我犟着脖子,坚持要改名为小花,老张不同意。

他说,“你看,我们家门口有一座青山。”

山青吗,明明是深绿的。春天的时候,山上什么色都有,深绿浅绿黄黄红红的,简直是打翻的水彩调料盘。

对,我发脾气的时候就是打翻的盘子,脸一门心思地黑着。杵在老张跟前,就像一个石头墩子。山上滚下来那种,有点圆,又很会凹的山石。棱角也有一点点。

“看啥看,我们家还有一窝燕子呢。”我虎虎地冲着老张喊。

屋檐底下的一群人都笑翻了。

“那不然你叫小燕?你姐叫青山。”哄笑的人出主意说。

“我就要叫小花!”我大喊着,跑掉了。

大人们好过分。

他们不想处理问题,只想粉饰太平。

我只是想换一个自己喜欢的名字,他们却想着把另一个人的名字夺走。不问那个人愿意不愿意被夺走,也不问这个人想不想要。等我后来进入社会,才发现社会规则也大抵如此。总之,这个操蛋的世界。

只是小时候,还可以抗议地跑开。长大后的我,在里面扑腾了好久。当然了,不是扒拉别人的,是努力保护自己的利益。

这些都是后话。就问,我改名字成功了吗?

成功了。

我在作业本封面上写了很久的张小花。

也没成功。

我后来就不喜欢小花了。因为我又喜欢上小菜,小草,小月等好多个名字。

我跟自己和解了。我发现,喜欢啥,不一定要往自己身上扒拉。

你看太阳月亮吧,不需要带着牵着。

我走,它们自然就跟着。

它们喜欢我。不用扒拉也喜欢我。

因为我是流浪在村里,不,流浪在地球的外星人小孩。

总有一天,我的外星人爸妈会来接我的。如果张小燕表现好的话,到时候,我也带上她。

对,我姐叫张小燕。

她的性格可一点不像她的名字活泼。

老大嘛,得提前懂事。她像兔子。安静羞涩敏感的兔子,老老实实的啃菜叶子,气急了也咬人。

比如说,她写作业,发现作业本被撕了好几页空白页的时候。

“爸,妈,张青山又撕我的作业本!快打她!”

“我没有!”拼死抵赖的我很绝望。

明明撕得很小心,很巧妙了啊!

红眼兔子把张太太的竹枝运过来了!

张太太揪着我的新衣,狠狠给了我一顿竹笋炒肉。

其实也就两三片,不多,但关键伤自尊啊。当众施行,就是后来说的社死现场啊。

尤其是,家教的时候,老张就一声不吭埋头吃饭,张小燕眼泪涟涟地看看作业本不忘回头瞪我。他们一个都不救我。

我就嗷嗷嗷地哭。心想,我啥时候才能要回外星球!我的金手指爸妈啥时候来接我?!